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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到伦敦打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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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擦汗
    2016-12-6 1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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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3]偶尔看看II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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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07-4-14 09:18:4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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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enice in the Water, Feb 2005


    翻到以前一篇老文,是03年秋天刚到伦敦时写的打工日记。对照一下现在,那时的日子是完全不同的状态,还没开始做动画,对未来满心困惑。伦敦什么都贵,刚开学我就开始自处打工,一年下来做过旅行社文员,餐馆银员,美容师美甲师,模特,临时演员,儿童壁画师。。。最不堪回首的一段就是第一份工作——在餐馆做“看档”,这篇日记也是写这段经历的。两年之后的今天,我已经成为动画师,可以坐在自己暖洋洋的屋子里做自己喜欢的事,再也不用象那时那样每天出门打工了,真是很幸福啊。。。忆苦思甜一下!


    初到伦敦打工记

    我最近在这个Chinese Take Away做柜台银员,香港人称作"看档”。给你讲讲这里的故事吧.

    其实我非常厌恶这里的工作。在伦敦的中国生意人都很没人性,China Town尤其是急功近利的风格,认钱不认人。厨房和银台挤在10平米不到的低矮的小空间里,油腻的地面上临时铺着硬纸板,以防厨子一不留神滑倒在锅里面。巨大的灶台竟然也是个刷锅水的容器,我眼睁睁地看着厨师用那里面的水一会儿刷锅一会儿炒菜。灶上面永久性地烧着一大锅油,这油就这么反反复复的炸着天南海北的风味。

    伦敦响当当的"Chinese Take Away"事实上是咱们北京街头建筑工人蹲在街头吃的那种盒饭水准,粗糙,简陋,扑鼻的味精和酱油味儿。春卷都是放在冰箱里不知道几星期。菜单上虽然有300多种菜名,可事实上只是不到20种的原料在数字上的排列组合。比如那个"新加坡炒饭"和"厨师特别炒饭",其差别只是前者在后者的基础上放一小勺辣椒。虽然在我看来一些都是那么差劲,可作为这片儿唯一的Chinese Take Away,这里还是挺受欢迎。看那些傻子老外天天排队来这里买垃圾食品,我可真同情他们。

    在伦敦,中国餐馆相当贵的。就算这家几乎被我称作"窝棚"的小馆子,也卖的一点都不便宜。那些黑人妇女花2磅才能买到两个素的大春卷。我心里跟她说:“傻姐,后厨房的冰箱里一包20个,只要1磅5呢!”我每天就看着他们一碗炒面卖4磅,一碗鸡丁卖4磅5,心想着他们在以50倍的利润做生意呢吧?

    不管怎样,这里的大厨阿通对我还算不错,总是嚷嚷叫我到这里来吃饭。
    记得去年第一天在这里做的晚上他炒了海鲜大餐给我吃,龙虾大虾芦笋可都下锅了,还有我以前都没听说过的带子和青口(某种贝壳吗?),据说贵的要死,卖40磅一盘。我就那样毫不客气的大吃了一顿,还把快递阿厅那份也吃了。他跟我说他当着大厨的面从来吃不下饭,多吃几口大厨的眼珠就要蹦出来,幸好大厨对我没这个问题。也是阿厅说的,来餐馆点参的英国人知识都限制在炒饭和炒面以内,几乎从来没人点40磅的龙虾带子和青口。老板的这点宝贝都让大厨用来和漂亮看档联络感情了。

    钱是不可能多给的,但在这里吃吃喝喝可以很自在。但我知道这里饭菜的真相以后,实在吊不起什么胃口。那天我可是亲眼看见他们把掉在油腻腻的地板上的鸡翅捡起来放在饭盒里,令我把饭盒递给客人的时候心里充满负罪感。夸张的是,同样的事情第二天又发生了一次。

    这些其实我都管不着也无所谓。最让我失望的是,这里的人换了。上个月和我处的不错的快递阿厅和厨子小强都因为被大厨骂的太惨而甩手不干了。大厨从来都是饭馆的主心骨,连老板都怕的。

    大厨阿通据说是真人不露相,他原来可是在China Town做黑社会的。吃龙虾的时候我使劲套他的话,果然事情和女人有关。但大厨不喜欢说清楚,我只是隐隐约约的知道他和那些China town的黑社会头头混得很熟.。他在伦敦地区认识的中国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还曾经救过人命,China town 每年都得有几个人因为偷渡却背债逃跑被黑社会宰掉,一个逃跑后被抓回来的可怜瘪三就把小命寄托在大厨身上。瘪三的家乡人求爷爷告奶奶要大厨这活菩萨救人一命,于是大厨靠着他的关系,把几个头头请来,五大桌宴席求情,人才在他的面子上给放了。

    听起来他曾经是个风云人物。但他说他对不起他小妹, 那女孩儿爱他照顾他担心他近十年。因此现在走了正道儿,算是回报他小妹了。
    “那你小妹呢?和你在一起吗?”
    他却只是摇了摇头,“ 我叫她走了.因为我现在还配不上她。 ”

    据说大厨阿通其实很有钱,,在福建老家盖了五幢房子。他也是有老婆的人, 但他从来不跟我们提起老婆,打电话回国都是给儿子的。他儿子是全校万人迷,爱打扮又特别有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老爹阿通在外面都十几年了,整个欧洲的中国餐馆都做遍了。他说:“丹麦的福利最好。人家求着我们上学还给我们钱。其实我哪有心思学外语啊,但每次人家都喊’上课了!拿钱了!’ 我才会去。这外语里听得懂'钱'字就行。 Ok,有钱?那我就去上课!”

    大厨的钱应该是赚的差不多了,他整天都盼着回家见儿子。可现在还回不去,过边境会被抓。所以钱先挣着,挣够了以后回去一辈子衣食无忧。我对此有点怀疑,因为他每天下午都会在没生意的时候突然消失掉。阿厅说,瞧,那对面就是马场,阿通是到那儿花钱去了。 后来老板搬来了个老虎机,从没见客人玩, 但每天都会见到阿通在这里扔20来磅。不知道这对他来说是不是另一个黑社会,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配得上她小妹。

    不管其他人是黑社会大佬还是好莱坞明星,我有我自己的问题,我那Chinese Take Away的工作已经够我头疼了,幸好有阿厅在帮我。

    上个月刚来的时候我可真是手忙脚乱,如果没有阿厅在我可就得四脚朝天了。阿厅非常狡猾聪明而且善解人意,每次我写错了单子都是他想办法帮我掩过去。他甚至好几次送外卖的时候偷偷帮我把点错的饭菜扔掉。要知道,如果让大厨察觉他白炒了菜,他可真的会当客人的面气炸了骂死人的。虽然他是很不好意思骂我,但他会转而骂其他人。我一百个不愿意因为我出错,让这里的本来就难闻的空气还充满火药味儿。

    阿厅从黑龙江来这里上学。他个子非常高,人很瘦,有段时间他总是脸色阴暗,一句话都不说。不知怎的遇到我以后他开始变得唠叨,十句话里九句都在说“我长得太丑了,都没有女孩子要”。跟他聊了一星期,他蜕变显著,从一个灰暗消沉的小子变成了亮晶晶的阳光少年,剪了头发,穿了名牌,脖子上还戴上了粗大的银项链。“我知道你又有信心约女孩子了, ”我说,“但也不必这么夸张吧?”

    厨子小强也才二十出头,是老爸老妈借了几十万求China Town的地头蛇偷渡过来的,和许多其他福建人一样。他去年来到这里,开始了暗无天日遥遥无期的还债的日子。

    这个月就已经是物是人非了。代替小强的是厨子阿霖,他面对我的那张脸是完全僵硬的。我好几次和他说话,但话题总是腾空蒸发了,一点回音也没有。我好心说: “要不要喝茶?我给你倒杯热水吧!”他却说:“不必。你在这里照顾好你自己就行了。 ”然后机器人一样走到后厨房去,感觉象是走向涅磐一样斩钉截铁。

    代替阿厅的新快递阿维是个总也面带微笑的家伙,但我却发觉他很难捉摸。和快递阿厅工作的时候,我也许会听电话听错10个地址,但阿厅都能凭经验聪明的找到。但阿维总是在我写的单子上挑毛病,我的地址完全没有听错,他都要当着老板的面说我写的不全!

    所以说,这儿哪叫工作啊,员工如果都不在一条战线上,谁也不帮谁,实在很可怕。

    说说我在这里的具体工作。
    刚来的时候真对我的自信心打击不小。我没想到我一个北京来的大小姐,艺术家,硕士生,读了十多年的圣贤书,回过头来竟被这餐馆“看档”的工作折腾得头晕眼花。
    工作是这样的:店里有300多种菜,我要记住英文名,中文名和菜价。比如,客人来的时候点 “Chilly and black bean sauce beef friend rice”, 我要立刻想到这是“豆豉辣椒牛肉炒饭”,但我要在单子上毫不犹豫地写下“士召牛反”,意为“豉椒牛肉饭”,贴在板子上给厨子看。这些简称一定要背下来,多写几个字会被骂,他们嫌你耽误时间,赚不到钱.。我有次反应不过来写了个“椒盐鸡翼”, 厨子嚷嚷说看不懂。
    “什么是鸡翼!”
    “就是鸡翅嘛!”我也不耐烦地嚷嚷.
    “谁教你这么写的!鸡翅要写成鸡支,这样快。这个要写‘召炎支’我才看得懂。”
    我心说:“我靠!你是懂了,可全中国人民都不懂了!”

    不管怎样,这是给英国人民开的店。我除了要以条件反射的速度翻译菜名,还要写下价钱,收钱,找钱。
    其实这样不算难,但客人一多,我就头大了。刚到伦敦一个月,以前学的GRE雅思之类的英文单词在这餐馆都用不上,需要烂熟于胸的词儿都是吃的:什么 “Hand pull plain noodle with roasted duck”是“烧甲拉面”; “sweet and sour king prawn with fired rice”是“咕下反”(咕佬汁大虾饭); “Pork chop with mixed vegetable”是“什才朱八”(什锦蔬菜猪扒)。我的头是如此之大,很怕自己会搞错。如果拿不准,回头去查单子上的菜名和菜价,那个
    快递阿维就会用敏感的小眼睛瞥我,让我如作贼被抓般不痛快。

    最讨厌的就是接电话了。有些黑人的口音完全含糊不清,点的菜却列成长单子。听不清多问几遍他们就会跟我嚷嚷,本小姐无比骄傲地长这么大哪听过人跟我来这个啊!
    而且黑人的口语喜欢在任何句子后面加上'ya',
    'it is Thai style spare ribs ya?'
    'a bag of prawn crack ya?'
    'curry chicken with Singapore style vecermily ya?'
    因此听起来是点了一系列叫做ya的菜,我直替他们着急,我心说你就不要ya了,直接告诉我菜名好了,姐姐的心都被你ya搞乱了。

    听地址也很头痛.我又不是伦敦人哪知道这个楼那个院儿的。要是阿厅,我甚至只要说出个相似的音儿他就知道是哪里甚至是哪个客户了,完全不用操心。但这个快递阿维才不是省油的灯,我写错个字母他都会说不认识,还得我在地图册上查出来给他看。

    既然阿维这么不可靠,我只好在客人说地址的时候叫他们拚单词。有些客人真一点善心也没有,他们觉得你个送外卖的竟叫我拼写地址真实不可原谅。我心说:“妈的,我可是外国人哪!要是让你找找北京车道沟10号院3号楼,估计你得栽死在地图册里!”

    我没想到过去在我眼里这些'简单的低级的工作'我竟干得这么不轻松,怕出错的感觉让我象挂在架子上的鸭子,心老也不着地。Taken Away不象一般的饭馆,客人坐在桌子旁,你写好单子送菜过去。这里是客人点了菜,自己就玩去了,15-20分钟以后才回来。高峰时期桌子上同时排着7,8个单子,谁的是谁的早就乱了!为了让自己记住,我只好给很忙的单子写暗号,比如'黑胖女','白衣帽白男','一对儿黑'等等。
    怕的是那些长得像的(有些英国人真的是完全没特点,除了大鼻子就是大鼻子),进门儿来我也拿不准是来点的还是来取的,只好睁大眼睛默默地看着对方等着他先开口说话。

    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笨了。我给自己找借口说,是这个工作比较难!但听说另外一个做看档的女孩做的其好无比,这对我真是个打击。后来听说她是学会计的,就给自己找了新借口:毕竟学会计和学艺术是不一样的!
    当有不同的单子时,厨子是几张单子同时做的。我要过去给菜盖上盖子,然后分别放入不同单子的带子里。谁知这里也有蹊跷:我就真能从看这菜的德行就想出正确的菜名吗?我哪知道这黄不刺啦的东西是黑人A的‘炸大下’而不是白人B的‘召炎下’呢?乖乖,那次我就硬是把A的菜放到B的袋子里去了。当快递阿维开着摩托嘟嘟跑远的时候,黑人A正拿把叉子痴痴地等他的菜呢!
    当我明了一切时,吓得使劲call阿维:‘快把那盒菜送回来送回来!’
    ‘不行啊!我已经送到B家里去了!’
    ‘那你就敲门啊!要回来啊!’
    于是菜和阿维回来了。但他老人家一脸不高兴,好像我欠了他100磅。搞不好这就是真的。
    我才发现我挺想念以前的快递阿厅的。即使当时他老想说我‘苯’,也只是发出了个'B',然后把后面的音儿吞下去。也不知道这小屁孩儿现在怎么样了。

    每天都这么打仗似的。几天下来,我已经熟练多了。少出错的话,我就能对那些阿霖阿维阿猫阿狗的硬气一些。他们的看人原则就是,你出了错你就下贱,低人一等。所以估计他们心中完美的人是那些天生做Chinese Take Away的人。可惜我不是。

    晚上10点就几乎平静了,没什么客人了。我静静坐在椅子上想,这样的工作,太象机器了。干一天可以,干一个月,人就没表情了,干一年,人性就剩不下多少了。

    夜里10点半离开,路过‘24小时presco’便利店,想起昨天老板说有工作给我做。那好吧,咱不做没人性的活儿,做这个满是水果,点心和蔬菜的有人性的吧!结果那位巴基斯坦老板在谈full-time or part-time的两分钟里一直拉着我的手不放。
    管你full or part time,当我把手抽出来,我说了句‘I have no time '就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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